初冬的清晨，一阵凉风扑在脸上，竟是透骨的寒冷；再看那路两旁，昨日还只是斑驳点缀的法梧，一夜之间，竟像被谁掀翻了颜料缸，泼洒得这座城市一片灿然金黄，一片叶子，打着旋儿，悠悠地、不情愿地，飘落在地上，这便是我所见秋的信笺。

　　这信笺是美的，却也是沉重的。它们层层叠叠，铺满了人行道，踩上去，发出“沙沙”的、脆弱的叹息，而在这一片静美的叹息声中，我听到了另一种更为坚实、更有节奏的声音“哗—哗—”，顺着声音望去，是一位环卫工人，穿着一身橙色工装，正持着一把大竹扫帚，“一下，一下”，有力地划着弧线，他的背微微佝偻着，动作却不见丝毫滞涩，那是一种经年累月磨炼出的、与这扫帚浑然一体的娴熟。他清扫得极有耐心，不像是在对付一堆恼人的垃圾，倒像是在用巨大的笔，在这无边的画布上，从容地书写着一行行无人能识却又人人能懂的“草书”。

　　我走近些，隔着几步远站定了，他或许察觉到了，略略直起腰，侧过脸，给了我一个极淡的微笑，那是一张被岁月与风霜深刻雕琢过的面庞，皱纹如刀刻，纵横交错，仿佛每一道里都藏着一段过往的故事，他额上沁着细密的汗珠，在清冷的晨光里，闪着微光，“老师傅，辛苦啦，叶子落得真多。”我搭了句话。他直起腰，用袖子抹了把额角，呵呵一笑：“年年如此，惯了，我们这些人，就是给城市‘洗脸’的”，“我们这些人”——是哪些人？是最美环卫“橙”，他说得那样朴实，那样自然，我这才留意到，沿着这条长街望过去，那一个个移动的橙色身影，竟大多是这样的年纪，他们三三两两，分散在各自的“辖区”里，都如这位老师傅一般，默默地、有力地挥动着扫帚，落叶在他们面前聚成一小堆一小堆，像是秋天特意为他们留下的、金色战利品，这些老师傅们，许多都已在这条路上扫了十几年，风雨无阻。

　　正说着，一阵疾风毫无预兆地卷地而起，方才清理过的路面又聚拢了一堆落叶，如一群受惊的金色蝴蝶，四散飞逃。老师傅脸上并无愠色，只是轻轻地、像是自言自语地念叨了一句：“风来了，就又得忙一阵喽。”他紧了紧手中的扫帚，又重新一下一下地扫起来，仿佛刚才的混乱，不过是乐章里一个意料之中的小小插曲。此情此景，让我的心被一种复杂的情绪充满着，对于匆匆的路人，或许只会为这“霜叶红于二月花”的景致而短暂地惊叹，掏出手机留影，而后便转身离去，我们何曾想过，这一地绚烂的背后，是这些白发人，用他们不再挺拔的腰身，在维持着这座城市的容颜，他们的工作，让一种诗意的凋零，不至于沦为狼藉的杂乱，他们扫去的，不光是落叶，还有秋日的颓唐与冬季的隐患。

　　秋风一阵紧似一阵，天色也渐渐暗了下来，路灯“啪”地一声亮了，投下昏黄而温暖的光芒，灯光下，老师傅和他的同事们依然在忙碌着，他们的身影被灯光拉得长长的，与光秃的树枝的影子交错在一起，构成一幅凝重而又充满力量的剪影，我知道，今夜他们必定又要加班加点了，不把这满城的“秋信”收拾妥当，他们是不会下班的，我转身离开，走入另一条街道，身后那“哗—哗—”的声响，与风声、落叶声交织在一起，仿佛一曲秋日里最深沉、最动人的歌，这歌声没有歌词，却唱尽了坚守、责任与一种无言的奉献，它沉甸甸地留在我心里，比任何关于秋天的诗句，都更加刻骨铭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