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月亮
十六岁那年,她离家出走。小女孩离家出走通常不是什么开心事,但她不,背着帆布背包迎着朝阳走向汽车站时,她心情无比清爽畅快,仿佛离开的是一个监狱、一个战场、一个垃圾堆。
那怎么算得上家呢?那个暴躁的随时准备抄家伙打人的爹,那个刁蛮的永远怨气冲天的妈,那个三个人谁看谁都不顺眼的小团体,简直玷污了家这个称呼。
她投奔了在隔壁城市打工的闺蜜,这是早就联络好的。闺蜜了解她的处境,很义气地收容了她,还介绍她到自己打工的厂子工作。
刚开始都还不错。她换了新活法后,踌躇满志,意气风发。她的俊俏活泼赢得了小组长的喜爱,他对她很好,总把最轻巧的活派给她。她开心又得意,完全没意识到小组里十几个女工都为此窝着火,其中也包括救她于水火的闺蜜。
她不明白怎么大家都冷淡孤立她,老拿她当靶子,她的一个小错,就被宣扬得满城风雨。闺蜜指点她:别跟组长走太近。她当然不愿意,隐隐觉得闺蜜是在嫉妒,心里不禁失望。后来有一次,她和组里一个姑娘吵架,工友们都帮那个姑娘拉偏仗,六七张嘴一起数落她,而在她委屈无助时,闺蜜远远地躲在一边,没帮她说一句话。
她想,那是因为嫉妒而生出的冷漠和绝情。
她们之间于是有了很大隔阂,而不久之后,小组长也不再对她好。她不得已离开了那个几乎全是敌人的厂子,流浪到别的城市。因为已经有了一点钱和一点工作经验,也就踉踉跄跄地存活了下来。
再回家时她已经二十五岁,父母都有点老了,对已经崛起的她有了些敬畏,不再动辄打骂,于是她留在他们身边,结了婚。
老公是个生意人,本性敦厚,但生意做久了,难免有些狡诈习气。她常常觉得不对劲,店里的账目不对劲,他的行踪不对劲,于是免不了去查,发现一点问题,便生气、较劲,他搞不过她,只好一步步退让,钱全交给她管,手机、信箱随她查。天长日久,他的怨气越来越多,俩人开始整日争吵,情况像极了当年她的父母。
一次他大打出手后,她遍体鳞伤地回了娘家。老爹见状愤怒不已,直接抄起棍子要去弄死他。老妈破口大骂,说你去弄死他,回头你也死掉,我们娘俩都守寡,都清静。
老妈是怕他们出事,她当然知道。
换做以前,她一听爹娘吵架就烦死了,觉得他们真是不可理喻。但这一次,在老爹的愤怒和老妈的咒骂里,她深切体悟到,他们是爱她的,只是表达方式太粗俗暴烈。她也明白了其实他们一直在以这种方式爱她。而她从来只看到这粗暴,没琢磨过那后面有爱在推动。
那次动手之后,她和老公达成协议,她不再控制他的花销,不再干涉他的私隐,而他保证绝不做有愧于她的事,否则就净身出户。
日子太平了许多。她心态也变了许多。有一次老公的手机落在家里,她连想去翻看的念头都止住了。因为知道多看无益,只要他还一心一意为这个家奔忙,就不会有太大差错。
再后来,她想起当年收留自己的闺蜜,心里的感恩多过了怨恨。不管怎样,人家是帮过她大忙的。那些小嫉妒,实属人之常情,本来就不该计较,那时候她太较真了。
她在三十五岁这年,终于知道为什么这些年日子总是别扭,她是把家人、朋友、爱人的位置搞乱了。
对家人来说,因为太亲密太熟悉,便常常用简单粗暴的方式相处,于是难免彼此误伤,这时候便需要抛开表象去看他的内心,看清他真的是为自己好,便很容易原谅他无礼的伤害。而朋友则不同,再好的朋友,也不会在所有时间、所有事情上都步调一致,大部分时间,总要各自为谋,他有他的心思,你有你的打算,所以不能计较他偶尔的自私、虚伪、不妥帖,更不能过多揣测他的思想,否则多半会失望,继而失去他。你愿意与某人做朋友,就说明他的好是多于坏的,那么你最好就站在一个刚好看得清好、看不清坏的地方,投以欣赏的眼光就行了。而爱人,应该是介乎亲人和朋友之间的存在,双方既像亲人那样彼此相爱,又像朋友一样彼此独立,所以既要贴着对方的心,又不能过于冒犯那颗心,这分寸极难把握,需要两个人长久地相互调整适应。
就是说,我们这颗心,应该钻进家人心里面,站在朋友心外面,贴在爱人心旁边。保持正确站位,才能营造一片和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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