纤维,作为一种眼光

2017-08-23 10:58:00 来源: 美术报 作者: 施慧

  织物是人类文明的重要造物。人类用之裹身御寒,用之装饰居所,用之图腾祭祀,在悠远的生存相伴中,构建人性的胞衣,形成人类自我的身份。织物的编织从一种传统的手工艺上升到艺术门类走过了漫长的历程,她一方面传承织物的属性与技法,另一方面又开拓着新的可能。今天,纤维艺术在当代艺术中的表现远远超出了传统的眼光,她已不再只是传统的手工技艺的编织连结,也不只是纤维性材料的造型与拓展,在它无涯的开拓之中,始终维系着人们对今日文化及生活状态的新思考。第一届杭州纤维艺术三年展正是出于这样的思考以“纤维,作为一种眼光”为主题,邀约全球的纤维艺术家聚集杭城,以多彩的创造,彰显“纤维”在今日生活中的多重意义,呼唤全社会尤其是丝绸之路的家园对伟大的纤维文化的重视。

  新世纪以来,织物在全球的后现代主义、后殖民主义的浪潮中,在身份与它者、认同与差异的文化内涵的纠葛中,被视为文化冲突和身份追溯的重要载体,以新的主角的方式,进入实验艺术的主流。近十几年来,在世界许多国际艺术大展中,我们看到越来越多的以纤维的艺术形态呈现的作品。以纤维艺术作为一个切入点,我们不但能看到当代艺术的发展趋势,还能很大程度上厘清和重建传统文化与今日生活的交织互动的关系。纤维艺术也成为一种与人类文明的交流、与生态环境的保护、与城市发展等建国兴业大略有着直接关联的艺术形式。所以,“纤维,作为一种眼光”的主题,可以使我们从多个层面和角度来审视社会,既可以切近社会历史、生态保护、创新驱动、产业发展等命题,为城市的进程提供活跃的文化建构的因素,又可以从社会变革的母体中来激活纤维艺术的创新与变革,梳理我们的创作思考,由此建构纤维艺术在新世纪的蓝图与发展。

  纤维,作为一种文化的眼光。纤维的文化眼光不仅存在于技艺的范畴,更存在于普遍的人类生存与文化交流之中。从远古的结绳记事开始,纤维作为文字最早的表现形式,便与人类文明有着不可分割的关系。英文中“文字”(text)和“织物”(textile)两词都出于拉丁语中的textus,均有“织造”的意思。文字如若织物,是在反复使用反复拆解重织中编织成形。这是文明如织物般的隐喻。与此同时,纤维的织物从一开始便与人类有着肌肤之亲。这种肌肤之亲既是生命依存的襁褓,又始终衍生着不尽的文化意涵,贯穿于人类的历史。纤维赋予人类安全感和物质性,而人类又反过来赋予纤维以艺术性与诗性。中国古代佛教艺术中的刺绣佛像和织锦唐卡,已成为中国文化史中重要的文化遗产。同样,欧洲中世纪的圣经壁挂和刺绣花毯,无论从织、绣的技术角度或画面的审美文化角度都是人类艺术史中的里程碑。在人类离自然越来越远的今天,艺术家们用纤维语言所表现和探讨的,不仅仅是对文化史和自然传统形态的呼唤,更是对未来生活追求、和谐共处的叩问与追寻,促使我们重拾一种日渐丧失的天人合一的生存意义。

  纤维,作为一种交流的眼光。纤维的交流眼光,不仅指向不同的文化交流,而且指向不同时代的交流。它连接着不同世代、不同群落的同时在场。艺术进入20世纪后,潮流日新月异,其最大特点就是全球化。一方面,不同地域、不同文化之间的差异越来越小,另一方面,人们之间的情感认同越来越淡漠。而纤维艺术,作为最突出地兼具着文化独特性和文化交互性的艺术,它的同时在场,无疑能唤起人们对自身文化归属感的谨思,也同时激活了文化生活的自觉,从而开拓起一种更为宽广的文化心态。当不同世代、不同群落的纤维艺术相碰撞时,它们可以是对过往、对多元不同的缅怀与尊敬;可以是对自我的反思与批判;也可以是对不同文化相交织的开拓与尝试。在很多纤维艺术形式的创作中,我们能感受到地缘文化之间的丰富性、差异性及新时代身份认同的包容和建构,也感受到这种文化之间的交锋、交融及具有深度文化内涵的创新。

  纤维,作为一种批判的眼光。纤维的批判眼光不仅指向造型与材料的更新,尤其指向现代社会生活中织物所包含的身份方式与消费倾向。在物质需求空前高涨的今天,消费主义横流。人们对消费品的需求,既有生活的必需,更有欲念的增长与奢靡,这为消费品的生产敲上了双重的印记。它的天然胎衣中原就充满了“祖母”的细密针痕,现在,随着全球化生产的穿越,又交织着金融帝国无远弗届的操纵与控制,交织着仿像倾向对文化身份的浸没与剥夺。消费品的闹市既是全球化生产与交流的狂欢,又是当代人性物化的华丽陷阱。纤维艺术以它对城市和社会发展的独特审视,对物化的思考及都市消费现象的切肤反思,形成最富于针对性和软实力的艺术形式和表现语言。纤维艺术在用日常材料揭露消费主义的同时,也在暗示这些产物对于历史学、生态学和社会考古的不同涵意。我们可以看到用布缝制的食物、用衣服建构的图书馆、用丝带缠绕的工具、用制服暗示的人群组织与关系。这些生活中最平常的东西,在这里成为最富有挑战性的艺术表达。其多触角的纤维形态,触碰到社会历史的某些硬核,让我们开始质疑这些天经地义的消费活动,是否真的如表面般光鲜,让我们慎思消费的华服中包裹着的文化世界的火热身躯。

  纤维,作为一种创新的眼光。纤维的创新眼光正在一个崭新的时代“织布机”上编织新的世界,演奏多元空间的混响。诺贝尔获奖科学家查尔斯·谢林顿(Charles Sherrington)曾把思维形容为“一个神奇的织布机。它正以数百万计的闪烁的织机梭子,编织着一个消溶的模式。”纤维艺术的线性隐射了虚拟世界的线性,在互联网上,人们互相看不见,却由一根根隐形的网线相连。在网上,我们足不出户便能拥有一切,这在前计算机时代不可想象,而今我们对这一模式早已习惯。人与物的交互如此,人与人的交往亦是如此。自从Windows95问世之后,人们开始通过互联网聊天,在网络空间中,文本及声音通过互动进行组合,在计算机屏幕上产生一种新的对话形式。我们发现,“织造”、“网”、“洞眼”和“网络”等纺织品词汇,今天已延伸至互联网的范畴,参与到世界的触觉,回馈我们的世界。艺术家克里斯多早在70年代就以人造纤维进行跨时空和跨地域的对接,今天菲利普·比斯利将织物、生物、机械与光营造了一个人造森林。在虚拟的时空中“纤维”正不知不觉地改变着我们的感性方式,它最终会成为一个数字化、空纤化的现实,进而可能作为一种新的物质,以前所未有的形态和设计来塑造人类,重构世界。

  纤维,作为一种产业的眼光。纤维原就是一种传统的产业,在各民族与国家中都有着深厚的文化和民众根基。它们不只是单纯的生活消费品,同时承载了人的日常生活情趣和艺术感悟。如何在今天重建一种新的本土关怀,以艺术的原创精神引领纺织品、产业、商业、时尚的发展,带来人们生活品质的提高和生存空间的创新,是纤维介入文化与产业、再造本土高峰和国际凝聚力的重要方面。如何以艺术的创意来激活产业的创意,如何将传统的文化元素与时代的设计潮流相结合,如何以物化和身份的思考来回应人类生活世界的种种命题,尤其像杭州这样具有丰厚纤维文化传统的家园城市,如何以纤维艺术的品质营造东方之城的品质,这些都是创新驱动、富市强民、重建一个纺织优势产业与中心地位的重要命题与途径。

  本届三年展将由“经纬四方”、“手与心应”、“反者之动”、“网络天下”四部分内容组成。“经纬四方”的第一部分将展出中国古代的缂毛与缂丝织物。中国的缂丝织物艺术曾在南宋时期呈现了其鼎盛与辉煌的艺术品质,可以认为是中国古代编织艺术的瑰宝。第二部分将展出6位艺术家的数码编织艺术作品。两个部分在跨越时空的两端,进行着隔空对话。“手与心应”藉庄子“庖丁解牛”的故事来讲述技艺在艺术中的活化与提升,提倡“指与物化”、“技近乎道”的东方美学理想。在当代纤维艺术中同样不乏坚守技艺的得心应手之作。这些作品深掘编织的内涵,将技艺融为天人相合的诗意之作。“反者之动”阐述了相反相成的作用是推动事物变化发展的力量,这其中暗示了正面扶助与逆向批判都是推动历史进程的革新动力。这部分呈现的是具有当代批判精神的纤维艺术作品,它们对历史建构和身份考察,对全球化和城市化弊端,对现代消费现象进行深层的反思。另一方面,“反”者又为返回之返,返回事物的本源,汰去历史的粉尘,追溯事物的根本。“网络天下”指向艺术家们正进行着具有实验性的新纤维艺术创作。他们将视觉、声音、时间、空间、生物、感应、光与环境、数字信息之中的纤维形态抽离出来,以前所未有的生动姿态融汇在创造中。作品既是生动而充满锐意的展示,又是对纤维艺术跨媒体、跨文化的综合未来的热切期盼。重返作为纤维艺术起源的传统编织世界,追问指与物化的手艺与思想,凝聚创新驱动的犀利的批判眼光,关怀生态环境的未来建造,形成本届展览的主题链。

  纤维艺术从传统手工编织、机织、大型塑造、工业化生产到数码编织,新材料、新技术等运用日益多样,其具有时代创意的实验性特质,促成了它与时代文化、科技、产业多方面的关联。正是由于这种关联,使纤维艺术具有深入社会的批判精神,成为当代文化境遇的反射镜;正是由于这种关联,使纤维艺术与科技、产业有着亲密接触,为我们展示了纤维艺术在未来城市和文化创意中广阔的前景。杭州纤维艺术三年展将成为跨越国界的当代艺术的实验舞台,也将成为杭州城市生活和文化品质建设的艺术与思想的发动机!■施慧(2013杭州纤维艺术三年展艺术总监、总策展人,中国美术学院教授、博士生导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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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高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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