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月亮
同事说她爷爷奶奶一辈子相敬如宾,五十多年没吵过架、没斗过嘴,连抱怨都没有过。可到她爸妈这就不行了,俩人老看对方不顺眼,快六十岁了,还三天两头拌嘴怄气,搞得家里十分不和谐。“那么好的家风他们一点儿也没继承,”同事说,“还不如我和老公日子清静呢,我们俩都没那么吵。”“就是偶尔拿刀互相捅一捅。”我揭穿她——大概是前年,他们为了一件T恤衫动武,上升到持刀(水果刀)械斗的程度,同事手上、脸上都挂了彩。
同事大笑,说那是偶发事件,不算数。
我没再揭穿她——现在说得云淡风轻了,当年她可为了这事闹得天翻地覆,离婚协议都弄好了。但她说得对,那次动武是各种愤怒各种不爽各种误会碰巧全凑一块了,才导致那么激烈的爆发,事情虽然恶劣,但纯属偶然,不能当做典型案例加以分析推论。
所以我特不喜欢网上那些激情评论派,看到两口子吵架动手,马上跳出来评判,“这种男人还跟他过什么劲儿,离离离”——其实夫妻吵架这种事,真是有万千种前因后果,不吵架的夫妻是相似的,而吵架的则各有各的不同,每一对夫妻的每一次争吵,情况可能都不一样,绝对不能简单粗暴一概而论。
我们这代人大多缺乏老辈人那种隐忍、宽厚和对爱人的敬重,变得更直接、自我,对婚姻和爱人要求更高,所以婚姻模式也与爷爷奶奶辈大不相同,我们现在面临的是一方日益增长的标准、要求和对方落后的能力、意识之间的矛盾,这种矛盾下,吵架不可避免。不过吵和吵不一样,有的吵是好吵,有的吵是恶吵,在非吵不可的情况下,我们应该奔着前面那种去。
通常,情侣吵架的出发点大体是三个:探寻、改变、发泄。
探寻,一般发生在热恋阶段,是关于“你爱不爱我”或“你有多爱我”这个命题的变相求解方式。用一个疑似可以推论出“你不爱我”或“不够爱我”的论据,比如你忘了我的生日、你对别的异性显露兴趣、你没有对我生病表示严重关切、你不肯在我身上花银子或时间……于是我困惑,我愤怒,我用攻击你的方式表明立场,逼迫你做出反应,貌似没事找事,实则是一种探寻,通过你的回应来寻找我想要的答案。有人说情侣会在吵架时获得一种极致的快乐,想必就是这一种。
改变,大概是最常见的吵架目的。你有很多缺点毛病,我提醒过、抗议过,都无效,那就只好采取更激烈的方式去解决,否则你永远不改,而我并不想永远忍受。这种激烈的表达可以刺激到你,让你震动、警醒,从而反思、改变,于是我的目的达到了,我们一起肩并肩手挽手走向更高的吵点,迈向更理想的生活。
发泄,这个最简单了:我不爽,也许是你造成的,也许不是,但无论如何,打击你可以让我爽一爽,而且不必承担太大后果,于是我就那么做了。如果说前面两种出发点都算得上健康良性的话,那么这种绝对是恶性的。典型的杀敌一千自损八百——你爽了,他势必不爽,他不爽迟早也让你不爽,日子长着呢,走着吵呗。
当然大部分争吵目的都是混杂的,很可能是上面三种的全面组合。比如同事的老爸老妈,老妈做了三十年义务保姆,老爸油瓶倒了都不扶,老妈满心怨气,隔三岔五发动战争。这战争的出发点,首先是发泄,我干活你享福,不公平,我不服,所以要闹一闹,我不爽你也别想爽；其次是改变,既然存在不公,就要努力纠正,要争取让你做些改变,分担我的劳苦；第三,一定还有探寻,既然是夫妻,就要知疼知热,你看着我忙前忙后操心受累,难道就没有一点儿心疼?那么我刺激刺激你,看你有什么反应——有些话可能并不难说,但平白无故男人是不会说的,比如他们在遭遇误会时急切表白:我怎么不心疼你?上次你犯心脏病吓得我一宿没睡,你说想吃老玉米那么晚我还去给你买……老太太可能嘴上还说“谁稀罕”,心里已经爽了,气也就消了。
从这个角度说,这次算没白吵。
总之,吵架是很有技术含量的一件事,聪明人可以吵出风格、吵出水平。虽然每次争吵都伴随着冲动,但要想形成良性循环,必须在冲动下保持一份清醒,知道自己在争取什么。探寻可以有,改变可以有,发泄最好没有。就算非加上不可,也要注意它的百分比——个人认为不能超过30%,否则就会让坏情绪喧宾夺主,拐跑了一盘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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