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世下的人文生态

□阿布(自由职业者)

学界对康乾盛世争议颇多,但有两点不容置疑,一是论疆域面积,比明朝时扩大了一倍；二是论经济实力,稳居世界首位,远远超过了当下美国在世界经济中的地位。可惜的是,这样一个庞大的帝国在此后短短五十多年,就江河日下,一天天失去了在世界格局中的地位,戏剧性地吟唱着一曲“奇异的悲歌”(马克思语)。有人说,导致中国衰落的一个原因恰恰就是中国文明在近代以前已经取得的成就本身。果真如此吗?

《儒林外史》用白描写实的手法,对康乾盛世下的以道德沦丧、价值缺失为标志的人文生态和读书人的生存危机,进行了《清明上河图》般的全景式描绘,算得上是对这一历史课题的别样解读。

八股取士的科举制度使饱读圣贤之书的儒林士子背弃了儒家修身求仁、担当时运的源本追求,一味沉醉于八股举业,钻营功名。貌似公平的考试,实则浊流涌动。在第十九回,“金东崖在部里做了几年衙门,挣起几个钱来,而今想儿子进学。他儿子叫做金跃,却是一字不通的,考期在即,要寻一个替身。”托人找到潘三,金跃是绍兴人,“绍兴的秀才,足足值一千两一个。他如今走小路,一半也要他五百两。”谈定后,潘三安排匡超人同他一起到绍兴替考,结果,“这金跃高高进了。”后来,潘三被拿,罪状之一即“勾串提学衙门,买嘱枪手代考几案。”

而在通过科举考试进入仕途的文人看来,所谓伦理道德,所谓代圣人立言,不过是求取功名的敲门砖。在第四十四回,余大先生到无为州打秋风,着实念旧的知州说道:“我到任未久,不能多送你些银子。而今有一件事,你说一个情罢,我准了你的。这人家可以出得四百两银子,有三个人分,先生可以分得一百三十多两银子。”此时,以权谋私、权钱交易已经成为明规则,读书人的言语、思想与行动完全分离,那些背得滚瓜烂熟的大道理不过是可以兑换成地位与利益的幌子或路径而已。

是时,正心诚意、笃行质朴者有吗?有!杜少卿的父亲即是。只不过,他成了人们的笑料。在第三十四回,高老先生评价他说:“做官的时候,全不晓得敬重上司,只是一味希图着百姓说好；又逐日讲那些‘敦孝弟,劝农桑’的呆话。这些话是教养题目文章里的辞藻,他竟拿着当了真,惹的上司不喜欢,把个官弄掉了。”

经济盛世下的文化衰世必然导致人文生态的庸俗化、泡沫化与荒漠化,而所谓的盛世便是虚幻的海市蜃楼一般了。

“九州生气恃风雷,万马齐喑究可哀。我劝天公重抖擞,不拘一格降人才。”我们再来品味龚自珍对那“戮心的盛世”发出的悲愤呐喊,真是别有滋味在心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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