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铜时代　(节选)

□章烨

鼎·家族

木秀于林,你必是青铜的林里最秀的那木

要用上古的水土和雨露滋养耐看的花枝

当“礼”的大风吹散最后一粒叫“炊”的薪火

你已被祭祀的钟鸣托举到权贵的高处　

一定是用慷慨的奢华镀亮着的威仪　

一定是用丝丝入扣的缛节装潢着的显赫

连同虔敬的念诵

也要摊撒在通往神明的路口　

沿着漫溯的香火,抵达福荫流长的源头

让家族的图腾盘结为一尊美味盛贮的鼎

让脚步远涉飞禽的行空和走兽横行的广袤

就有了遍野的牛羊和五谷丰登的阡陌　

连同兴旺的人丁,以及风调雨顺的四季

当一切的一切

都如潮地盛在青铜沉稳的深处　

鼎,用厚实的一生,沉雄为一个家族的徽标

鼎·王朝

那个置苍生于衽席之上的人,胼手胝足

从降服下一只叫“洪”的猛兽开始　

春光样开成鼎的彩衣上最神圣的纹饰　

归心的青铜,从九牧之地依随而来　

一定要落座在荆山脚下,一个叫禹的心里

然后,在一尊鼎上找到自己烁今的名号　

那一言九鼎的人

就这样廓清“九州”的脉络

用如山的重器,敲定下九鼎同列的社稷　

然后,让一种亘古的信念

流淌成分不开的月色　

山川、风物,流动成风情万种的图案　

一部吞咽的史诗,从时光幽古的节点　

安详地再现华夏锦绣般浩渺的童年　

是谁,日日在青铜的宫阙里端坐,称王　

用大地的沉默覆盖下传承的国祚　

每次流离,自是大厦倾颓,王朝终结　

编钟·升平

让金石的音质,被木槌或长棒引领　

让每一下敲击

都击中一首纯情透亮的民谣

或一幕盛传久远的事件。　

一排音阶分明的琴键,让朝见、祭祀　

一次次在余音绕梁的青铜里　

光鲜,明艳,有了堂皇的容颜　

此时,绚烂如金玉的声色　

一如舒卷的衣袂,好看的腰身,摇曳的姿影

都向着青铜编排的天籁里飞去　

直至,宫廷醉态的手,触摸到　

歌舞升平着的祥云。　

让飞絮蒙蒙的“风”,和栖身庙堂的“大雅”

以及抒情的“颂”也羽化成曲　

让伐檀的嘈嘈和采苓的切切,和着　

遍地晨光,鸟鸣,稼穑,春情样到来　

然后,沿着高音清脆,回到野有蔓草的古

回到一粒“乐”的种子。那植于　

厚朴的胎孕,如何从一线涓流开始　

中音悠扬,低音浑厚,渐成纷繁浩荡的流势

编钟·余音

锋芒,就这样暗哑在时间的老态里　

连同经不起敲打的奢华　

都落花样凋谢成冷艳的纹饰　

在声音的尖上翻卷的波浪,终于停下　

让沉寂归于渺远,狞厉归于神秘　

连同摇滚的春秋,把青铜抽打成遍体鳞伤

相隔着多少世纪的弥天大风　

雅正的钟声,早已搁浅在中古的上游　

一睡千年,后不见归期

余音绕梁的画梁,飞栋,宫阙万间　

都先于青铜湮灭于灰飞的故里　

惟留余音,在乐的心头盘结为袅袅乡愁

是谁,从一架编钟铜木厮磨的幽光上　

让恣意的骏马

一次次抵达那抹先民的月色　

朦胧,旷远,苍凉似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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